2021 重回纯真 —— 文艺作品回顾

2021年是充满了混乱、焦虑、悲哀的一年,也是稳定、沉思、重启的一年,一时不知如何回顾,便从每个月看过的电影和书籍中找回那些在电视前、书桌上、地铁中的时间,理不出什么脉络,却有感于这些选择切合了这一年的体会 —— 重回纯真。

写在前面

1月 —— 《一地鸡毛》 冯小刚 1995

国际形势波诡云谲,风景也并非这边独好,在90年代初的机关单位中,重温童年想象中壮怀激烈的办公室斗争,跟随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自命不凡的心态起起落落,在体制的禁锢下偶尔飞扬跋扈但又得过且过青年人,在家庭和官场的压迫下像被树脂击中的蚂蚁,品尝是甜,挣扎是亡,最终被封禁为琥珀,落在丛林之中。充满变革的90年代和如今后疫情时代一样,处在当中的人们,一边疯狂的寻找出口,一边沉浸在往日的荣光之中。

2月 —— 《特写》 阿巴斯 1990

“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这是在《寻找伯格曼》中李安谈他看伯格曼电影时的感受,也是我看完阿巴斯电影时的感受,2013年的海边有家咖啡馆挂着一个“伊朗电影展映计划”让我对这个陌生的伊斯兰国家电影初步产生印象,如今依然只是肤浅的感受到几千公里外同样逼仄的文艺环境,警惕的人民目光,敏感的警察制度,为什么“电影止于阿巴斯”我并不明白,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导演并未受到观念教育或者创作范式影响,而是把电影当作一个无线可能的工具,把现实当作虚构的诗歌。

3月 —— 《龙门客栈》胡金铨 1967

自《侠女》知道胡金铨之后,经《空山灵雨》和《山中传奇》点拨,可一窥作者究竟,喜的是远看山水如画,人在画中,近看的人物爽快,又半遮在草垛之间,那时打斗是京剧技法,更注重节奏,在鼓点下战斗“起承转合”,快的动作来自缓慢的对峙,暴力的宣泄来自于一系列点到为止后的特写和呐喊,原来动作片的快感未必是“拳拳到肉”。

4月 —— 《棉花》周浩 2014

本片有着记录片久违的结构,棉花从新疆开始,由河南人采摘,在广东成衣销往国外,如今的人们更关心的是外国人如何以人权为生意抓手封禁新疆棉花,在民族主义的大旗下一会欢呼胜利一会垂头丧气,我却坐上一辆从河南周口出发的绿皮火车,跟随行李架上和硬座地板上鼾声,跟随《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豫剧唱腔,58小时之后来倒位于新疆棉花采摘的农田,看着棉花被采摘最终来到广交所的订货会上,成为被一个操着意大利口音英文老外追加了2000件要下个月交付的成衣订单。

5月 —— 《马拉多纳》 2019

有些人直到消失才觉得伟大,80后对他的记忆只是到“梅西的风格很像他”,只是到“阿根廷教练在雨中滑翔”。通过这部电影我们不止能看到球王的诞生,还有一个天才在极左的南美领袖和极右的黑手党眼里的同样重要地位,还有一个人给一个破败的城市带来荣誉、尊严的故事,在家庭录影带的画质之下,看到不完美的英雄,贫民窟的钻石。

6月 —— 《有话好好说》张艺谋 1997

我正式宣布瞿颖能扮演是比桃红徐帆源泉宋佳更好看的北京姑娘形象,那个骑着自行车的黄色紧身裙似乎在总在十八岁的我梦里路过。王朔说最好的姑娘是南人北相,所谓上海人北京话新思想旧传统,当然这种“好”多少有一种直男流氓无产者哪的便宜都想粘的幻想,但是自从到了杭州以来这样的女生却是少见多了。

除了意犹未尽的荷尔蒙之外本片的摄影也挺有趣的,扭力歪斜的镜头让现实主义披上了滑稽录像的外衣,人物的面孔在特写下扭曲的就像90年代的街头标语,摇摇晃晃的手持摄像残影制造了那个时代和它的过去扭打在一起的样子,结尾卡拉OK的音响砸在坏人的脑壳上,正常的人疯了,疯子却冷静了下来,电视机放着孙悦的《心情不错》,我的心里还是回荡着臧天朔的插曲:“大千世界 人来人往 五湖四海 儿女情长”

7月 —— 《兹山鱼谱》 李濬益 2021

一个韩国的苏东坡的故事,却把中国人的儒道精神对立统一表达的十分完善,丁若铨因遭受迫害被发配到黑山岛,在岛上认识了身份为下等人的渔夫昌大,他教昌大读经史子集,昌大帮助他识别和记录海中的生物,亦师亦友直到昌大最终考取功名,进入体制,最终奋而离去,师傅也已经不在。

这是韩国的黄粱一梦,也是每个人经历围城的故事,我们沿着制度设计的路径不断攀登,却发现山峰之后只是另一座山峰而已,昌大的崩溃是每个见识过制度之恶的人都可以感同身受的,片中也不乏韩国电影常有生猛之举,不知昌大看到贱民直接割下阳物抗议赋税时是否也会怀念“黑山超超连海生”的孤静,人生奋进的荒谬被电影描绘的很美,当然也投机的让我们以为那遥远而具体的岛屿是人人都会爱上的地方。

“活成不断向上飞的鹤虽然不是坏事,但即便身上沾满污水泥浆,也要活得像兹山一样,虽外表看着黑暗却生机勃勃自由自在,也未曾不是有意义的事啊。”

愿我也能如鹤般高飞,也能过未必如鹤般的生活罢!

8月 —— 《卢米埃尔!冒险开始》 蒂耶里·福茂 2016

见证电影诞生的时刻!这是1895-1905卢米埃尔兄弟用自己发明的摄影机拍摄的片段合辑,经过高科技修复成4K版本再加上福茂的评论音轨,让我们真的重回那个纯真时代,在电影理论和各种技术未被发明之前,我们如何展示一台神奇的机器所拥有的能力。

我们能够看到镜头放在工厂大门门口,大门打开,19世纪的工人走出工厂,马车、聊天的人,那些偶尔注意到机器的眼神似乎在告诉我们电影的开始并不是赋予我们想象,而是赋予与现实对视机会。在影像极端丰富的今天,一个静止镜头下,码头上的人群漏出帽子和脖子,大雾中船驶入港口,人们开始望向他,有的人开始移动,时隔百年的鲜活却给贫乏的当下带来生机。相比今天的科幻片英雄片恐怖片,我更喜欢这门技术属于劳动者记录真实却又往往超越真实的时刻。

9月 —— 《风花雪月》 李翰祥 1977

整个9月我都在看李翰祥的风月片,包括同类型的还有《金瓶双艳》《北地胭脂》《风月奇谭》等等,十分轻松,之所以不成之为情色片因为这些片子并非仅仅去关注性的奇观,而是深入的研究的中国古代的下里巴人的生活,所谓入了烟花巷,就算命儿薄,李翰祥调动的是我们千百年来听评书的兴趣,乐极生悲,穷生歹意,毁僧谤道,君子报仇。

美术十分精巧,中式的园林和建筑最为细致,极多的窥视镜头进一步增强了奇观性,广角拍摄带来的畸变效果却也中和很多变态的不适感,这就是中国人,戏里戏外最得分清楚,可有时又特意的糊涂,明知俏姑娘唱小曲,假情假意;还是阔少爷画大钱,真动真情。

10月 —— 《小城之春》费穆 1948

七十多年前的中国电影却能有如此美感,某个瞬间我竟然觉得《我不是潘金莲》的圆形构图抄袭了这部民国时期的电影,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其实过去电影资料馆经常上演这类型电影的修复版,像小城之春,乌鸦与麻雀,马路天使这种耳熟能祥的作品七八年前是最容易买到票的,那时我还对中国电影兴趣不大,更喜欢追逐费里尼、戈达尔之类的谈资丰沛的内容,大师们浪漫的镜头和故事总能让人产生口舌之快。如今七八年过去,在冬天小西天的电影资料馆门口,冬天穿着九分裤的精神小伙和皮裙的精神小妹换了一茬,电子烟替代了中南海,我也坐在家里的电视前打开了曾经不屑一顾的“落后的中国”。

其实相对于男性这部电影应该更能打动中年女性,玉纹站在章志忱面前,情欲推动着这对旧日的恋人,他们不敢奔赴对方也不甘就此别去,“除非……除非他死了”,玉纹赶紧用手帕捂住嘴,只有禁忌之爱才能在骨缝间窸窸窣窣,女主并不美,却一颦也动人。

11月 – 无,这个月过的也过于乏味了

12月 —— 《情人节大屠杀》罗杰·科曼 1967

自从美剧《大西洋帝国》了解禁酒令时期的美国帮派故事之后忍不住mark的很多关于阿尔卡朋的电影之一。本片讲述了芝加哥的阿尔卡朋和北部帮派领袖“臭虫”之间的仇杀故事,阿尔卡朋球棒杀人的镜头像是后来被昆汀的无耻混蛋借用,马丁西科塞斯的黑帮电影也有些遥相呼应,最有趣的就是高潮来临之前的系列旁白,用类新闻记录片的方式描述了每一个亡魂的前一个早晨,在死亡到来之前他们过着和往日并无二样的生活,甚至在早上获得一些新的希望和计划,但都在阿尔卡朋事先张扬的谋杀下化为乌有。

那种描述方式大概是这样的,也可以作为本文的结尾:李大白,曾经策划过一场臭名昭注的裸奔,在共同富裕大背景下突然失踪,警察推测他是从自家的浴室仓皇逃走的,窗台的肥皂水似乎可以证明这一点,但他的妻子并不认可这一说法,她说他大部分时间都不用沐浴液,同时她也提到,凌晨五点钟他醒来说自己听到了火车的声音,事实上在杭州的北部郊区,从未有火车经过。